泊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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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竞】未尽之书

1.

千雪孤鸣这辈子最怕两样东西,一样是念书,一样是他的王叔。

仔细想起来,有些事情在夫子那处初见他的王叔时也许就已经定下来了,那时他叼着毛笔躺在地上,最爱看阳光静静打在那人的脸上,透得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越发玲珑剔透,那人常用着这样一双眼睛睨着自己,一副无奈的模样,然后偷偷趁着夫子来时打暗号。

 

那时候他就想着,这人实在是太干净,干净得像是一本刚刚浆出来又细细缝好的无字之书,任谁见了都要拿手细细摩挲过,舍不得往上写一个字,便是要写了主人的名,都担心那墨水是否会污了他一星半点。

 

2.

竞日孤鸣说是他的王叔,实际上比他大不了多大岁数,而自己的王兄块头那么大,样子那么凶,还是得对着这么个娇娇柔柔的小孩子恭恭敬敬叫一声王叔,这就是他最无法理解也最觉得好笑的事情。

可他不能笑,不然定然得挨王兄一顿揍,他那好王叔便噙着笑悠悠地叹一句:“小千雪,你啊……”直听得他后脊骨发凉,恨不得立马就跑。

 

他对这位王叔的旧事略有所耳闻,王爷爷死后不久,王叔的母妃也跟着一起去了,当年聪慧绝伦的小皇子一夜之间遭受这样的打击定然不好受,好在有自己大哥照顾他,整个北竞王府更是上上下下都围着他打转,每次回来都能见得那人宫殿某处又多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那珍馐美食,那碧玉金珠都簇在他身边,就连苗王都无这样的排场。

千雪孤鸣踏在那厚厚的锦绒垫上感觉自己仿佛踩在云朵上一样,再抬头看看作案上那拥着华丽狐裘之人,便不由扬起嘴角来——竞日孤鸣应当是很幸福的了。

 

北竞王府没人敢忤逆这位主子,也就只有这大名鼎鼎不收管教的狼主,千雪孤鸣才敢这样折腾他这位王叔。

竞日孤鸣皱着眉看了看那绣鞋上的点点雪泥,再瞧一瞧一旁那条偷吃的狼,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

“小千雪啊,这又是何必?”他说:“你若喜爱这金丝酥,待会儿我便叫下人给你去房里送上几盘,为何……”

“诶!你这就没意思了!”

狼主做事从来没有什么约束,都是任性而为:“这送上来的东西,哪有偷来的有意思!”

话音方落,外头便传来谁人的脚步声,千雪一时诧异,几块没咽下去的糕点险些卡在喉咙,却仍是憋了气抓了一旁的竞日孤鸣跑到一旁的柴火堆里蹲下。

背后的小厮正胡乱骂着偷食的小贼,一边又担心是否会惹了北竞王不开心,想着方法拿了别样想去顶罪。

千雪好容易红着脸把糕点给咽了下去,听着外头那番慌张便在那处嗤嗤地笑,抬眼准备使个眼色给自己的小王叔瞧,却又是对上那剔透的眸子,明晃晃映出自己狼狈的模样。

 

千雪莫名一阵心悸,明明自己心下坦坦荡荡,在这样的眸子下却不知怎的却有些喘不过气来了——那人却还是那副笑得波澜不惊的模样。

他压低了声音轻轻道:“小千雪啊……”

知道这人嘴里又要说出些什么皇族风范,什么循规蹈矩,什么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来,千雪的脑子便是一阵大,可他不知怎的又忽然想看一看这人气恼的模样,便从怀里一摸,抬手便开始他的小人之行。

 

那糕点冷不丁地塞进了那总是微微抿着的嘴里,竞日孤鸣一时不备眼眸微微睁大,那琥珀色里就泛上些无奈,再见得千雪那一副好笑的模样,竞日孤鸣眨了眨眼,竟是带出几分委屈来。

“这次小王可真成共犯了。”

 

那人唇瓣的温度犹存指尖,同他这个人一样,细细润润的,千雪心中忽得有些欢喜,便是一阵大笑,他想,他果然喜欢这人这般坦率的模样。

 

3.

书写的人如何,那书便也是怎样。

千雪孤鸣不能再同意这句话,起码他绝对不可能将手上任何一本书拿去给温皇祸害,无论对方是否是自己的兄弟,但那手字他是真的看不下去,有时他也想催催温皇练一练,那人便总是倚在自己的躺椅上,慢慢打着羽扇道。

“耶~这可不是好友你找我替你抄定性书的理由。”

 

至此,千雪孤鸣的脸便又沉了三度。

 

他实在是不知道那竞日孤鸣在自己不在的那段时日发生了什么,总之每每回去一次总要欠上不少定性书,如今恐怕快欠到三位数了,可他又奈何不了那个人,便只得想方设法能躲就躲。

 

不记得那人小时候心底黑成这副模样啊?

 

所谓苗疆之狼,那皆为骁勇善战之徒,每代皇族皆是如此,其中更是以千雪孤鸣为最。那放荡不羁的姿态根本就是头锁不住的野狼,就连堂堂苗疆一国之君都耐自己这小弟没有办法,唯独那在苗疆北面,富丽堂皇的大堂之上端坐的那人才能困住这匹狼。

 

温皇笑呵呵地指挥凤蝶替自己掌了酒,又瞥了眼好友笔下那张纸:“看来你这定性书又得增加不少。”

 

千雪将手头那纸狠狠一揉一丢,恶狠狠道:“我每日里为他耗心耗力寻方子,就他每日里还这般拿捏我。”

 

“诶呀。”

温皇那双凤眼微眯,呵呵地笑了好几声却是不接话,只看着好友在那头啰啰嗦嗦地抱怨:自己这王叔总是叫自己费心,每年冬日一冷总要犯病,每年一封病急书同年帖似的,而后又哼了一声道那人不就是仗着自己放不下他吗?

可一边抱怨着,一边还是任劳任怨地往老方子上多添了几味药,绞尽脑汁地看了半日到底还是匆匆忙忙起身而走。

 

待凤蝶好容易温完了酒出来,早已不见千雪孤鸣的影子。

“主人,义父何处去了?”

“狼还能去何处?自是归山了。”温皇熟门熟路地接过一旁的小菜热酒笑道:“诶,也正是所谓一物降一物啊。”

 

4.

千雪不明白,那北竞王府是他见过最华丽的殿堂了,别说冬日,为了那仿佛是玉雕似的人那碳火从秋末便开始点起,旁人仅仅是走入大殿就要热出一身汗来,唯独那人穿了那么多件厚重的大氅,却仿佛还是捂不热一般。

 

北竞王的东西一贯的讲究,到了冬季便又全是不同的式样,每次来千雪孤鸣都觉着自己这王叔实在太过奢靡腐败,可每当再见到椅子上那人却又总觉得这人似乎又合该是被这么养着的,少时两人身材并不差太多,虽略有疾,也并未严重到这般害命的地步。

却是不知从那年起,竞日孤鸣的病便如山倒一般,再也未转好过,便怎么也踏不出那苗北。

 

可他是夜啸之狼,雄据山顶而号,那一手星辰变更是使得出神入化,长成了的野狼再不愿拘束于苗疆,他便跑得更远,自此两个人的道路便渐渐越走越远,两人的接触也渐渐变少。

 

竞日孤鸣常摇头感慨自己这王侄当得实在不称职,而后又叹自己无福,定是何处讨了嫌才会被这般嫌弃,那双眼睛里的委屈便更甚,明明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事,可这样的眼神还是看得千雪孤鸣只能妥协。

 

千雪其实不是讨厌竞日孤鸣,只是厌了那人总是一口一句命不久矣的模样,有自己在,怎么可能叫他真的提前投胎?冥医那手织命针能叫阎王低头,自己又何尝不能叫无常退散?

还说是自己讨他的嫌,明明就是他讨自己的嫌还差不多。

 

5.

中原已是草长莺飞的时节,可苗北的雪却融得格外缓慢,冬日便也显得格外长,一路长驱进了苗北地界,一阵寒风叫千雪也有些不备。

 

这样的地界,实在不适合自己这娇贵的王叔养病,若不是王兄不许,日后想个法子把人带去中原的江南也不错,山暖水暖,是个养人的地方。

 

那么长的冬日将北竞王的病也拖得格外长,苍狼接了以往王叔给的方子煎了药,正托着脑袋守在一旁,只等药稍稍冷些后方便祖王叔喝下。可那都已经当上了祖王叔的北竞王依然不爱喝药,只闻到药味,便兀自蹙了眉。

苍狼小心翼翼地捧着药,柔声哄着这祖宗道:“祖王叔,快些喝吧,王叔交代过了若是凉了就没有疗效了。”

竞日孤鸣轻轻叹了一声,接过药却是抬了眼轻声道:“这药喝了多少年都不管事,倒不如早些去了,也省得在世上遭这么多的罪。”

苍狼一听这话不由吓了一跳,见着祖王叔单薄的身子,当即跪了下来。

“祖王叔千万莫说这话,您一定要长命百岁,您还说过要看着苍狼登基的呢!”

 

眼见着自己这小王侄孙被吓得眼圈泛红,竞日孤鸣却还是不依不饶。

“说起你那王叔……哪里还记得他苗北还有个王叔在呢?仔细想想兴许去年中秋一聚真的要成最后一面了。”

“祖王叔!”

苍狼说话已带哭腔,看着那祖王叔有些不知所措,下头的侍女们更是跪倒了一片。

 

“靠北哦!一回来就这么大场面哦!”

一个急吼吼的声音带着冰霜的寒气从外头走来,竞日孤鸣一愣,抬头便望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那头棕红色的头发上落满了点点雪花,那人大跨步地走进屋里来,卸下外头的大氅抹了抹额头。

“王叔你这可真是会享受。”

千雪孤鸣进来不久就觉得快热出一身的汗,随后一看跪倒在地上的自家小王侄,虎了脸。

“起来起来起来!跪什么跪呢!有我在这人起码能再祸害……”

“小千雪啊。”

一声轻轻柔柔的呼唤立刻打断了千雪孤鸣接下来的话,千雪撇了撇嘴到底还是住了口——所以他就是讨厌这人这般惺惺作态的模样!

 

见得救兵来到,苍狼赶紧站起来央着王叔赶紧让祖王叔喝药,千雪孤鸣摆了摆手便让那些人下去,自己兀自坐在了那人床头。

“王叔,你又拿话这么逗苍狼。”

千雪对此实在是太有经验,一点好脸色没给就抓了那人手里的药过来。

“诶呀,小王说得句句都是真啊。”

竞日孤鸣拢了拢外头的狐皮大氅,又拿了床头的手炉收在怀里,看着面前那人笑了起来。

“这场雪下得还真是及时。”

 

千雪不由切了一声:“你便是见不得我好,这雪害得我半个身子都湿透了。”

竞日孤鸣眯着眼笑得更开心。

 

“我却是觉得太好,这场雪。”

 

这话说的千雪孤鸣心忽然一滞,那虚无缥缈的声音低低柔柔,像是香炉里飘上来的烟雾一般坠入空气之中,他又仔细打量床榻之上翻弄着古书的竞日孤鸣,那露出袖口的皓腕纤细得不像是任何一个孤鸣家的人,那细致保养的皮肤同狐裘混杂在一处竟不知哪边更白些,那苍狼从小跟着竞日孤鸣性格也有些软糯,但仍看得出是一匹幼狼——而这人却更像是狼窝里混进的一只狐狸了。

竞日孤鸣病后便常拿“最后一面”这样的话来逗弄自己,骗多了自己也懒得信,可每每想起这人的模样,脚下的路到底还是拐到这苗北来了。

 

两人默默无言,竞日孤鸣只顾着看他手上的书,一旁的碳火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只是多了一个人,整个王府却瞬间暖和了许多,竞日孤鸣看了一眼正捉了他的手仔细把脉的人,勾了勾唇角。

 

这最后一场雪后该是苗北的春天了。

 

6.

苍狼以前有两个愿望,一个是希望祖王叔的病能早些好,另一个是希望王叔能多回来几趟。

有时候他总觉得,纵然冥医的医术再好,温皇的蛊术再高超,这天底下也就只有王叔能治好他祖王叔的病。

而王叔每次回来,祖王叔的气色总能好上几分,而自己也总算能够松口气,就窝在那身裘皮身后看着王叔被祖王叔耍得团团转,什么也不必去想,只要满心欢喜就足够。

 

膝下有了个小侄子,千雪孤鸣的玩心却也还是没下去,常拿着中原各色的新鲜玩意儿过来给苍狼,这时候竞日孤鸣望着一大一小两人玩心勃勃的眼神,到底还是松了口。

 

中原该是万物复苏的时节,苗北却才刚刚泛起春意,苍狼脱了外头的袍子跟在王叔背后扯着风筝到处跑,竞日孤鸣看了看手头那狐面模样的风筝,索性也脱了袍子循着风向跑了几步。

 

一大一小两条狼玩得汗流浃背,好容易将手头的两个风筝都放到天际,便准备回头拉那竞日孤鸣一起。

“诶,我们那祖宗到哪里去了?”

千雪看着树下熟悉的狐毛大氅问道。

 

苍狼眼睛向来尖锐,小脑袋四下寻了一会儿便捉住了天际那淡淡的浅棕色。

“祖王叔在那里!”

 

竞日孤鸣就站在树下静静抬头看向天际,什么都不说,一双眼睛却沉沉的,如坠了墨色,叫人看不分明,千雪的脚步顿了一顿,心中一种奇异的感觉便浮上来。

苍狼早早跑过去抱着祖王叔邀宠,千雪却是哼了一记,拉过那人的手咬牙切齿道。

“你怎么就这么不让人放心!”

那风筝线扣入那人细嫩的掌心带出血痕,一滴滴地便将线染成红色,那人却还像完全没发觉一样在那里发呆。

 

好容易将人骂回了魂,竞日孤鸣伸手任对方动作。

“风太大,拉不住,叫它挣去了。”

“那就让它飞走算了!大不了我再给你做一个。”

千雪仔细将那人的手掌包扎好,抬头便陷入一片软玉之中,那是黏人的琥珀,一眼便是万年。

 

那人摇摇头:“不必了。”

“诶,就一个风筝!我明天再带你和苍狼出来。”

“我说了不用了。”

语气是少有的生硬,不见平时温文儒雅的模样,竞日孤鸣皱了眉便要将手抽回,千雪一时心急,猛地拉紧了对方的手,而后对方低低的一声轻哼又立刻叫他回过了神,慌忙松了手道歉。

 

“无碍。”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竞日孤鸣便又恢复作了平日里那副雍容优雅的模样,仿佛刚才略有失态的模样全是假象,用着那一如既往的节奏道:“不过小千雪的性子还是太急了些,不若明日再将定性书好好抄个三十遍。”

 

“靠北!”千雪孤鸣吓得整个人往后退了好几步,开始盘算是不是该找个机会跑去还珠楼避难比较好。

 

“咳咳……”

苗北到底还是有些寒意未褪,眼下又脱了抗风的衣物,不过一阵风便叫竞日孤鸣又开始咳嗽起来,千雪孤鸣暗自啧了一声抓了那人的手过来又重新把脉。

 

“小千雪,你啊……”

温热的皮肤贴在手侧,但千雪还是觉得那温度太低了些——这人到底是拿什么做的?

 

刚才一瞬间他竟觉得这每日懒散在苗北的家伙哪一天也许就像是这脱了线的风筝一样,一个回头可能就找不见了。

 

苍狼常说北竞王就是他这风筝的线,那竞日孤鸣的那根线又在谁那里呢?

 

7.

头疼的人给的头疼的事,再没有什么比这更痛苦的了。

 

千雪孤鸣随意地涂了几个字变没了耐性,如今他已不是那个被夫子压在书房强迫念书,时不时还要被抓去和竞日孤鸣做对比的差生了,但那人却还是爱这么钳着自己去念书,再在这里待下去那竞日孤鸣都快要成自己的魔障了。

 

自己为了那人顽疾搜了天下医书,当真是天地良心——自己这王叔每日里说自己占他便宜,殊不知自己才是被他吃得够够。

 

少时那粉雕玉琢似的孩子如今却是满肚子的黑水,莫说像从前一样去瞥见他来不及掩藏的心思,就连知晓一星半点的喜怒哀乐都难。

 

桌上的墨水倒了一片,被祖王叔叫来监督抄书的苍狼看着这场景不由有些为难,然而还没等到开口,千雪孤鸣便抓了自己这王侄过来。

“来来来,给王叔抄两张。”

苍狼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成!这是祖王叔的命令。”

“诶!你这死小孩怎么脑筋这么……”

话还未说完,外头便传来一声淡淡的笑声:“你说我的乖苍狼如何?”

 

千雪孤鸣被吓得快给人跪下了,天知道这人什么时候过来的!

 

那人的笑容滴水不漏,依然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逃不出的眼角,千雪开始觉得有些犯难。

 

真的是太难了,根本就是一本读不懂的天书。

 

8.

难,太难了。

 

他岂止是一本读不懂的天书?

他这本书上根本一字不填,无人可懂,无人能懂,更是因为他从来不给人机会去懂。

 

那致命的一击痛彻心骨,却不及在看到他于那黑夜之中缓缓走出的身影的那阵心痛,那琥珀之色燃成一片战火燎原,那平日里华贵的衣物在这夜晚之中掩得他一如中秋月下那般温柔,只是光余下了月霜,不见当年酒香。

 

在轮回劫那掌击来的那一瞬间千雪忽然想起了些事情。

 

比如那人身体不适却从不戒酒,便是咳着也定要叫金池替他温了药酒过来解馋,自己笑他是个酒鬼,他却是反唇相讥:“要知这醉却是比不醉要快乐得多。”

比如他曾经夸耀过王府里的那块华丽的锦绒垫,踩之如踏云端,竞日孤鸣噙着笑道:“那么你便要小心些,莫要掉下来了。”

 

——可你哪里不快乐?

——那你又可知天际之下尽是万丈深渊啊,小千雪。

 

他最后合眸的时候想起来的却是那人当年小小的背影。

他孤身一人坐在后花园那里,面前放着一本绣面之书,竞日孤鸣随手翻着,似想丢入火中却还是收了手,风便吹动他面前的书页,一页两页,尽是空白。

 

9.

庄周梦蝴蝶,蝴蝶为庄周。一体更变易,万事良悠悠。

 

他还活着,苍狼还活着,竞日孤鸣呢?

从地门回来便好像是做了一场春秋大梦,往另一桩红尘里走了一遭般,这世事凉薄却终要醒来面对,而自己醒来的时候不必面对那竞日孤鸣,这到底算得上是件好事,还是坏事呢?

 

苍狼只留了自己一句,叛逆竞日孤鸣已经伏诛。

但这是写在史册上的句子,不是留给自己的话,那满腔的愤怒忽然没了能发泄的地方,这满腔愤怒便成了满腔憋屈,最后沦成满腔空谈。

 

一个人恨能恨多久,全在于他对这个人到底有多重视——那这个人在自己心里该是有多重?

 

竞日孤鸣明明不在了,可自己却仿佛再无法逃脱,他总是想起那噩梦一般的琥珀之眼,那样明媚的颜色,那样剔透的温暖,却也同样灼热烧人,刺得伤口无法愈合,最后同心长到一处去了,一动便牵动所有神经。

 

他做过一个梦,梦中那人坐在床榻之上,那淡淡的红烛终于给他的脸染上淡淡的血色,叫他有了些生气,自己就站在离他不过几尺的地方,他似是抬头望见了自己,只是还未开口说话,自己便按捺不住内心的怒火,那些恨不能叫他同样痛苦的心简直火烧火燎地疼。

 

他握住竞日孤鸣的脖子狠狠收紧,叫他吐不出一个字来——也许有人说得不错,还是不要让智者说话了。

尤其是这个人每日说的都是些哄人的谎言,一说便是三十年,好容易说句真心话,还尽是让人伤心的。

 

那人的脖子也同样冰冷,皮肤细腻如故,只是都已经用了十足的力道,那竞日孤鸣的声音依然要命的在耳边响起。

“小王的小千雪啊,你又为什么要哭呢?”

 

一边说着,一边唇角就渗出血来,紧接着便是胸口——那温热的简直不像是从这个人身上流出来的血。

 

“我还以为……”

你这个人真的是冰做的呢。

 

他松开了手,却是鬼使神差一般地附身吻上那双纤薄的嘴唇,手指附上那人的脸颊意外感受到几分湿润。

 

原来,他还有泪。

 

竞日孤鸣剔透得不沾一墨,决绝得不屑为人所品读,这时候自己却很想去读一读他这本书。

 

10.

琅琊小居,孩童的笑声充斥在院内院外,一名老者蹒跚而行,路上时不时停下来喘一喘,悠悠地叹口气,甩着袖子等着山风送爽。

 

早有孩童的母亲在院口等待,见得来人慌忙前来道谢,一连还同老者塞了不少事物。

“前些日子家父实在是劳您费心,单老先生若不嫌弃便拿了这些走,不过是些家常小菜,切莫推辞才好。”

“诶呀,这可真是……”

虽为山野之人,但这位单老先生却甚有气质,说话不掉书袋,甚至还颇有趣味,村中再捣蛋的孩子都得栽在他手里。

母亲见恩人收下礼品不由笑逐颜开。

“对了,单老先生,今日家中是有访客?”

 

11.

千雪想起自己那位夫子常常敲着他脑袋评价他说——天资聪慧然怠思矣。

 

就像他不爱读书,最后却能善奇门遁甲,使药之术犹能闻名一般,若他真对一件事上了心,纵然做不到如竞日孤鸣一般布局缜密,却仍能凭一己之力,如狼般去撕出一处裂口。

 

单夸看着小院桌上放着的那本绣面之书,先是一惊,随后匆忙将书页翻阅几遍后,缓缓合上,心底已是一片了然。

“你来了。”

并没有人回应,单夸却并没有觉得奇怪,便继续念了下去。

“你不愿见我。”

 

良久空气里才慢慢传来沙哑的一声:“……尽是些屁话。”

 

“那你又何必来见我。”单夸继续道:“如今草民一条烂命,死不足惜,内力尽失更是命不久……”

“还是屁话!”

来人声音粗暴而急切俨然一副听不下去的模样。

 

单夸便悠悠地叹了口气,换了自己那几分不习惯的声线:“小千雪,你啊……”

 

他起身往屋内走去,从床底拿了两坛酒出来,掀开盖子酒香四溢更是一片风月无边。

“诶,小王便不该贪酒,致使留下这等破绽,该罚该罚。”

话未尽,已是两杯下肚。

 

“哼,你不是把人算得最透吗?”

“诶呀,这……”单夸的手略略一停,咂了咂嘴:“许是小王累了,算计、布局、集略这些事都太累了。”

“当年你就不觉得累。”

月影之下那俊朗而熟悉的身影渐渐浮现出轮廓来。

 

“哈,谁让你要叫小王活下去呢。”

 

千雪孤鸣想这人就是算计人心惯了,尤其是自己的心,仿佛全在他的操控之中了,一句话便将什么都说尽了,也将什么都结束了。

 

越是了解,便越是恨,越是恨便越知道这个人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千雪孤鸣开口:“你就没什么要问的?”

单夸第三杯下肚:“你希望吾问吗?”

 

眼见着千雪面色又黑了半分,单夸便哈哈笑出声来:“好吧——你来杀吾吗?”

 

这个人为什么不干脆当年咳咳死算了,千雪孤鸣冷哼一声。

“竞日孤鸣竟是还活着?”

 

单夸一愣,那笑容便透了几分苦涩:“诶呀,果然老了,竟是说不过小千雪。”

 

“我来叫你写书。”

千雪的答案叫单夸有几分意外,情不自禁地咦了一声。

 

他知道这个人都看过了什么,他不想辩驳也不想以此来谋取同情,谁比谁无辜?谁又比谁可怜?那操纵了自己半生时光的事物到手之后其实也不过如此,该是世间荣华富贵皆享,才知营营如此何求。

 

“我要看你将来的故事,同前页写得一般——”

 

黑夜前那一幕重现,冷风刮过书页,一页又一页的空白,直停留在最后幼稚的黑色笔墨。

“若是有半分虚假,便把定性书抄上五十、不,一百遍。”

 

12.

书写的人如何,那书便也是怎样。

 

锦绣书面之下尽是些琐碎的八卦,今日少了柴火,昨日谁家女娃受了谁家欺负找自己来主持公道,细细小小一件一件将之填满,也将人心填满。

 

例行检查的千雪孤鸣看着面前正盯着剩下的风月无边发愁的竞日孤鸣,心下一阵烦闷:这么个祸害,还是放在自己身边比较安全。

 

到底是空空大师,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呢?

 

“小千雪在想什么呢?”

明明现在自己才是夫子的角色,这声音一从耳旁响起却还是叫他后脊骨发凉,习惯性胆颤,然而狼主从来不露怯,因而他一拍身旁刀鞘道:“在想这是你这个月第几次拿‘无事’搪塞我。”

 

“无事便是无事,小人如今只是一介草民啊。”

“闭嘴闭嘴!难听死了!”

一听这人埋汰自己的话千雪便觉得脑袋涨疼,这人总说一张面具戴了三十年,融皮入骨早拆不下来,他却道那张皮从不是面具,顶多算是个二皮脸。

 

“还是千雪王爷想给草民找点事干?”

戴上假的面皮,心上的面具却反而能真正拆下来了,千雪孤鸣索性直接伸手掀了那薄薄的面具,对着那双尽说些凉薄话的嘴唇狠狠地咬了上去。

 

——“是啊,给你添点素材。”

 

千雪自恃是爱书之人,笔墨凭心更是端正,此无字之书尽可交由他落笔书心。

 

此生不休,此书亦无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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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考生交卷了!!!_(:зゝ∠)_自己说的话跪着也要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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